每次跟我连线的人，都拥有和逝去的人短暂对话的时间。
直到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要求我帮他寻找一起命案里的死者。
我问他对方的身份:
他是受害人吗?
不，他是凶手。
1.
老人名叫陈国峰，他是一名退休多年的刑警。
他要寻找的是十九年前本市七一七惨案中的凶手段毅。
而这宗连环惨案，无人不知。
当年正是由陈国峰主办。
凶手手段残忍，一家口惨死，从大人到孩子他都不放过。
历时将近三个月才告破。
段毅落网前畏罪自尽，留下一封认罪书交代所有案情。
和罪大恶极的凶手通灵，这种要求对我来说闻所未闻。
见我不说话，陈国峰犹豫地开口: 不行吗?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已经超过百万，还在不断增加。
我没理由拒绝这波热度。
主要我实在好奇他为什么要找段毅?
罪犯和警察，这种天然对立的关系。
他和段毅又有什么好聊的?
当然可以，只要资金到位，一切好说。
手机立马收到转账——两万六千七百五十六。
有零有整。
一位奋斗在一线的老刑警，几十年的积蓄只有这些，属实出人意料。
陈国峰深吸了口气，可以开始了吗?
我瞄了一眼时间。
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他有些急了。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质疑我的专业能力，我也是有脾气的。
了解我的家人们都知道，通灵要在十二点前后开始。
你要是不相信，我把钱退给你。换下一位。
陈国峰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下去。
我细细看过段毅的生辰字，焚好香。
十二点一到，拿起了身旁的摇铃。
嘴里念着招魂的咒语，突然面前的蜡烛灭了。
直播的大灯闪烁了一会，也烧了。
镜头前面一片漆黑。
直播间的热烈气氛升到极致，对面的陈国峰神情凝重地盯着我。
待我睁开眼睛，缓缓开口: 陈队长，好久不见。
2.
陈国峰愣了愣，他狐疑地打量我: 你是段毅?
我，也就是段毅点了点头。
整个直播间炸开了锅。
这不可能假的吧?警察跟自己多年前抓到的凶手会面了
是不是剧本啊?主播看起来像是装的
肯定是假的，但是我太好奇接下来警察要问他什么了?
陈国峰那双辨人无数的双眼，也透着深深的怀疑。
与死人通灵，本就是荒谬的事情。
他似乎有些懊恼，否认自己的行为。
罢了，我怎么会信这么拙劣的谎言?
陈国峰正准备下线，段毅拦住了他。
从我嗓音发出浑厚的男声:
陈队长，那第具尸体你还没有找到吗?
他的手顿住了，瞬间瞪大眼睛。
直播间提前搜索过案件情况的观众，敏锐地捕捉到了细节。
他们纷纷跳出来质问陈国峰这是怎么回事。
具?当年一开始警方公开的信息里好像是先找到了七具，唯独那家人岁的女儿尸体没有下落，还怀疑那个女孩是不是还活着。
真凶都抓到了，尸体没找到怎么结的案?这像话吗?
我开始毛骨悚然了，这不会真是凶手段毅吧?
大家七嘴舌地讨论着，陈国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很显然，哪怕从我嘴里说出这么机密的案件细节。
他仍然无法相信是真正的段毅在跟他对话。
段毅明显比他镇定，发出一阵笑声后。
他像一位老友继续问候: 陈队长，被我咬断的小拇指你后来接上了吗?
陈国峰原本露在镜头里的右手往后缩了缩，直播间的观众才发现，如今三十多度的夏天，他依旧戴着一副皮质手套。
这段残缺不全是他荣耀，也是他的耻辱。
从那以后，他被迫退居二线，天天在办公室里打转。
够了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我那么多私事，但是你想诈骗，你找错人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你是假的假的
陈国峰的反应让观众更加相信，对话的人正是段毅。
段毅面对他的歇斯底里，毫不在意。
他仿佛新闻里描写的一般，冷漠残忍，手起刀落。
我的时间不多了。忘了问你，今天找我要做什么?
陈国峰慢慢垂下头，似乎像认命一般。
他疲惫地开口: 段毅，那第具尸体到底在哪?
3.
此话一出，直播间彻底沸腾
太劲爆了十九年前的凶案尸体竟然没找到?警察管凶手要尸体?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找那具尸体做什么?
不会当年的案子现在要翻案吧?
在弹幕攒动的时刻，我抽动了两下，脑袋耷拉下来，画面卡住了。
陈国峰急切起来: 段毅段毅你快回答我，第具尸体在哪?
我再度睁开眼，已经变回自己。
陈警官，时间到了。
这么快?不行，你赶紧把他叫回来
刚才还不相信是段毅上身的陈国峰，如今判若两人。
我仔细查看弹幕，心里的疑问并不比观众少。
你当初都不好奇第具尸体在哪?现在为什么非要找到那具尸体?
陈国峰眼神变得凌厉，他对我窥探的语气不满。
与你无关你既然收了钱，就赶紧把段毅给我叫回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我故作可惜地摇头，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我早告诉你时间是有限的，你那点钱只够买十五分钟，今天已经结束了。
弹幕开始刷: 奸商
一个为民除害的老刑警一辈子的积蓄只够买我十五分钟，他们都在骂我不近人情。
我勾唇冷笑: 是他不会把握时机再说他一开始也没有相信这是真的，心诚则灵，今天无论如何段毅都不会再出来了。
他们又开始刷: 无情
我悠闲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下播。
陈国峰咬咬牙，如果我给你加钱呢?你能不能再让我和他说说话?
听到加钱，我可不困了。
可以，那要看你的心诚不诚了。
我比了个数字。
十万，你随便聊。
4.
十万陈国峰发出了怒吼。
弹幕都认为我在狮子大开口，还有人认为我就是招摇撞骗的，一开始用一些装神弄鬼的方式钓鱼。
都在劝陈国峰不要上当，并且也没有人相信他能拿出十万。
陈国峰却陷入了深思。
能不能少一点?你知道我拿不出……
我没有耐心了，拿不出还讲这么多，浪费我时间。
我手指快要点到屏幕的时候。
他同意了
好，十万就十万
陈国峰像是豁出去一般，弹幕也很意外，他会答应。
干警察的这么有钱吗?十万说给就给?
主播真神了，怎么会知道他真有十万?他一开始跟主播连线，不是说那两万多是他的全部积蓄吗?原来是在骗人啊。
没人记得主播的规矩吗?一天最多通灵对话一次，这算是破戒了吧?段毅真的还会被叫出来吗?
我在画面里没有动作，陈国峰疑惑地盯着我。
转钱啊，你还等什么?赔本买卖我可不做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恨，像我这么对他不客气的人还是第一个。
随着到账的消息响彻直播间，观众再度感叹他的豪横。
可以开始了吧?
陈国峰盯着我的眼神变了，他下命令的语气有些高高在上。
我虔诚地点上第二根蜡烛，咒语念完。
画面一黑，这次灯灭的地方是陈国峰的身后。
5.
不好
人死灯灭，画面已经没有陈国峰的身影。
只有一滩显眼的液体和一只穿着男士皮鞋的脚留在镜头里。
直播间的观众也发现了不对劲。
人怎么突然不见了?是演不下去了吗?
啊我好像看到有血
好吓人，你们看右下角是不是有只脚?
……
热心群众迅速报了警。
警察赶到的时候，陈国峰早就没了呼吸。
由于他现在居住的房子在鱼龙混杂的城中村，查找线索的难度很大。
诡异的是附近街头的监控拍不到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靠近过那栋楼。
而偏偏那栋楼内年久失修，没有监控。
我作为跟陈国峰最后有联系的人，也被设为重点调查对象。
警察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在直播。
不得不说他们的出警速度可比陈国峰当年快多了，几乎是同步抵达我的工作室和现场。
他们毫不拖泥带水。
你跟陈国峰是不是存在私人关系?你怎么会知道当年七一七案件那么多细节?
我老实回答: 如果你是指在直播间说的话，那是段毅说的。
撒谎死人怎么会开口说话?
对面的警察是个急性子，他身旁年长沉稳一些的老警察按住了他。
老警察狭长的皱纹里藏着精明。
他语气温和地说着最冰冷的话: 我不信你那套装神弄鬼的，别把人都当傻子，最好如实交代。
关于你的身份，我们调查得很清楚。
当然，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他们肯定也能查到这一点。
董队，还跟她废话什么?目前就她的嫌疑最大，等法医一出报告，就把她抓起来
几个小时后，老董拿着尸检报告走进来。
他盯着我看的眼神越发复杂。
小警察握着的手铐已经跃跃欲试。
老董却宣布: 关云若，你没事了。近期不要离开本市，我们随时要找你了解情况。
董队关云若肯定有问题你怎么就这么放她离开了?
小廉，送关小姐出去。老董亲自为我开门，态度和刚才截然不同。
陈国峰出事的时候，我在工作室直播，直播间里所有人都是我的证人。
这是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杀陈国峰的理由。
听着老董冲小廉咆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走廊，我抬眼瞥了一下公告栏贴着的那排证件照。
老董看起来确实比当年老多了。
还没走出派出所，我的后台私信就炸了。
全部都是关于陈国峰之死的，还有不明真相的人骂我是凶手。
有一条格外瞩目。
我来了兴趣，回关了对方。
很快她又发来一条: 我是陈国峰的老婆，你能让我跟他说说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