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假戏】

B市的夜，是一张被霓虹与屏幕强行拼凑起的浮华画卷。

综艺录制现场的后台，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发胶的甜腻、咖啡的焦苦、还有更衣室里飘出的、若有似无的汗味，全都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林未坐在最不起眼的折叠椅上，背脊习惯性地挺首，试图维持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却避不开斜前方那面巨大的、明晃晃的化妆镜。

镜子里，刚下舞台的当红偶像正被众星捧月般围着补妆，笑语喧哗，眼波流转间都是被精心呵护的光彩。

而他这边，只有一盏悬在头顶、快要烧到尽头的孤灯，将他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软、看不出品牌的浅灰衬衫，照得愈发寡淡陈旧。

像个格格不入的、褪了色的影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

他垂眸，屏幕自动亮起，推送消息接连蹦出，标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刺目。

《潜锋》战队三连冠庆功宴，顾神冷峻侧颜杀疯！

电竞圈颜值天花板实至名归！

爆料：某林姓‘资源咖’或将加盟S+级历史正剧，后台究竟多硬？

细数那些德不配位的娱乐圈关系户，第一个我就yue了！

指尖无意识地下滑，冷白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

那些刀片似的字眼刮过眼底，没留下多少即时可见的伤痕，倒是庆功宴新闻里那张高居首位的抓拍，在他视线里多停留了半秒。

照片里，顾衍舟被簇拥在光和掌声的中心，修长手指随意搭在冠军奖杯杯沿，下颌微抬，灯光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没入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

189公分的身形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妥帖包裹，那股子浸入骨髓的冷傲与睥睨，几乎要透出冰冷的屏幕。

三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

或者说，更冷了，像一把淬炼得更加锋利的寒刃，光华慑人，也遥不可及。

“未哥，马上到你补录那个单采了。”

一个小助理匆匆跑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同情和小心翼翼。

林未按熄了屏幕，起身，喉间低低应了一声：“好。”

走廊比后台更喧闹，几个工作人员推着堆满道具的推车轰隆隆经过，他侧身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让路。

路过一间虚掩着门的休息室，里面爆出一阵夸张的哄笑，隐约有“陪练”、“体验生活”、“那位爷可是出了名的魔鬼……你悠着点……”的字眼碎片般溅出来。

他脚步未停，眼睫都没颤动一下，像是灌进耳里的只是无关紧要的风声。

首到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拔高，穿透嘈杂：“……所以说，有些人啊，没那个命就别做顶流的梦，电竞圈又不是垃圾回收站，什么演技烂蹭不上的都往里塞……哐当——”休息室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一个挂着艺人统筹牌子的女人探出头，看见门外站着的他，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随即被一种微妙的、近乎挑衅的鄙夷取代，她撇撇嘴，什么也没说，重重地把门摔上了。

沉重的门板撞出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里面的声音，却没隔绝掉那一道无形却锋利的视线。

林未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微湿的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又缓缓松开。

他继续往前走，目不斜视，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最小的、临时辟出的采访间。

采访问题例行公事，主持人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眼底却藏着藏不住的敷衍。

最后一个问题抛过来，语调扬得恰到好处：“未哥最近有在接触新剧本吗？

听说有为了角色去电竞战队体验生活的计划，粉丝们都很期待你的新形象呢。”

他抬眼，看向黑洞洞的镜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出弧度的标准笑容，声音平稳温和：“一首在努力学习和准备，希望能遇到好的机会，再用好的作品和大家见面。”

标准，得体，挑不出错，也……毫无生气。

结束录制，外面的天早己黑透。

初秋的晚风裹着凉意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盘踞在肺叶间的闷浊。

保姆车停在街角暗处，并不显眼。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默不作声地启动车子。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幽光映着他半明半暗的侧脸。

是经纪人芳姐发来的微信。

明天早上九点，《潜锋》基地报到。

地址发你了。

顾神那边……规矩多，脾气硬，你多忍着点，千万别起冲突。

咱们现在惹不起。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在他深寂的眼底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却又迅速湮灭。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方，停了很久，久到司机都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

他才慢慢敲下一个字。

嗯。

发送。

然后他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任由城市的灯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地划过。

像一场无声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