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刑司的地牢，跟它主人谢云琅的气质如出一辙——冷、硬、不见天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和某种用来消毒的草药气，闻得人心头发紧。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噼啪作响，晃动的光影将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得如同鬼魅。
燕昭没被扔进真正的牢房，而是被“请”进了一间刑讯室旁的值守房。
房间简陋，一桌一椅，连杯热水都没有。
这算是一种下马威，也是一种试探。
她安静地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低眉顺眼，心里却转得飞快。
那摊银血，地底的震动，还有蛇妖爪子里那片要命的布料……麻烦真是接踵而至。
谢云琅那双冷得能冻住人的眼睛，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门被推开，谢云琅走了进来。
他己脱去了雀金裘的外氅，只着一身玄色紧袖官服，更显得肩宽腰窄，身形利落。
他手里没拿卷宗，也没带随从，只握着那柄通体莹白、据说能辨妖邪的“辟邪玉尺”。
他没开口，只是走到桌边，将玉尺随意地放在桌上，然后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如同实质，落在燕昭身上，带着审视与剖析的意味。
“燕姑娘，”他开口，声音在这狭小空间里更显清冷，“说说吧，从头说。
你是如何发现那蛇妖，如何与之搏斗，细节不要遗漏。”
燕昭早己打好腹稿，当下便将如何听到异响、如何看见蛇妖扑向孩童、如何情急之下用发簪自卫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
语气带着后怕，眼神却努力保持镇定，将一个侥幸逃生又受了惊吓的普通舞女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
她刻意模糊了出手的细节，只强调是“运气好”，“胡乱刺中了”。
谢云琅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待她说完，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
忽然，谢云琅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话锋猛地一转：“你的发簪，看来甚是锋利。
不知可否借本官一观？”
燕昭心里咯噔一下。
那银簪再普通不过，绝无可能造成蛇妖颈侧那样精准凌厉的伤口。
他果然怀疑了！
她面上露出几分窘迫和惶恐，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怯生生道：“回大人，当、当时情急，那簪子……好像掉在巷子里了，民女慌乱，也未曾找寻……哦？
掉了？”
谢云琅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他不再追问发簪，视线却缓缓下移，落在了燕昭因之前搏斗而略显凌乱的舞衣袖口。
那里，有一小处不甚明显的勾丝痕迹，颜色与蛇妖爪中布料的樱草色滚边极为相似。
燕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沉。
坏了！
谢云琅伸出手，不是去碰她的衣袖，而是拿起了桌上的那柄玉尺。
玉尺长约一尺二寸，通体洁白无瑕，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更像是一件雅致的文玩，而非兵刃。
但当他拿起它的瞬间，燕昭却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隐隐传来。
这玉尺，绝非凡物！
对她这种身负妖血的存在，有着天生的克制！
谢云琅用玉尺的末端，极其轻微地，碰了碰燕昭袖口那处勾丝。
就在玉尺触碰到布料的一刹那，异变突生！
那原本温润的玉尺，竟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光芒灼热，仿佛带着某种净化的力量，同时尺身发出低沉的嗡鸣！
而燕昭被碰到的手腕处，更是传来一股钻心的灼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
“嘶！”
燕昭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手腕瞬间红了一小片。
谢云琅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无比！
玉尺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
此女绝非普通舞姬！
她身上有妖气，而且不弱！
“妖气？”
他盯着燕昭，声音寒彻骨，“你到底是何人？
潜伏乐坊，意欲何为？”
燕昭心中警铃大作！
这玉尺的感应竟如此强烈！
她强忍着手腕的剧痛和体内因玉尺刺激而隐隐躁动的血脉，脑中飞速旋转。
硬扛是下策，谢云琅显然不是能轻易蒙骗过去的人。
承认是妖更是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决断。
与其被当成居心叵测的妖怪，不如先扮演一个另有隐情的“自己人”！
她抬起眼，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伪装，那灼痛感是实打实的。
她带着哭腔，语气却故意透出几分被误解的委屈和某种难以言说的隐衷：“大人明鉴！
民女……民女并非恶妖！
民女潜伏乐坊，实是为了……为了查案！”
“查案？”
谢云琅眉峰微挑，玉尺的光芒未减，依旧指着她，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是！”
燕昭豁出去般，语速加快，“大人可知近期城中多有妖物灵髓失窃之事？
民女……民女受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所托，暗中调查此事！
那蛇妖灵髓枯竭，正是与此有关！
民女今夜追踪线索至那后巷，恰好撞见它行凶！”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
调查灵髓失窃是真，但所谓“高人委托”纯属杜撰。
目的是将自己放在一个看似与掌刑司目标一致的“合作者”位置上，至少，暂时摆脱“嫌疑犯”的身份。
谢云琅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
玉尺上的白光微微闪烁，但并未再次爆发。
他冷声道：“高人？
哪位高人？
你所查线索又是什么？”
“大人恕罪！”
燕昭低下头，“那位高人身份特殊，民女立下重誓，绝不能透露。
至于线索……”她顿了顿，抬头看向谢云琅，眼神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民女发现，丢失的灵髓，最终似乎都流向了……黑市。”
“黑市？”
谢云琅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深邃。
掌刑司自然也查到了黑市的线索，但进展缓慢。
若此女所言非虚……他盯着燕昭看了许久，那目光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
终于，他手腕一翻，收回了玉尺。
那灼人的白光和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燕昭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己惊出一层冷汗。
手腕上的红痕依旧火辣辣地疼，提醒着她刚才的惊险。
“你最好没有说谎。”
谢云琅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此事本官会核查。
在查明之前，你需随传随到，不得离开云渊城。”
这便是暂时放过她的意思了。
“民女明白，多谢大人。”
燕昭连忙应下。
谢云琅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记住，无论你背后是谁，若让本官发现你心怀不轨，这辟邪玉尺，斩的不仅是恶妖。”
话音落下，他人己消失在门外。
燕昭独自留在房间里，首到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真正松懈下来，瘫坐在椅子上，揉了揉依旧作痛的手腕。
“谢云琅……辟邪玉尺……”她喃喃自语，眼神复杂。
这家伙，比想象中更难缠。
还有那玉尺，对她的克制太大了，以后必须万分小心。
不过，总算暂时过关了。
而且，似乎……还歪打正着，找到了一个可以接近案件核心的理由？
只是，黑市那条线，看来必须得尽快去探一探了。
蛇妖的银血，地底的异动，还有那神秘的灵髓流向……这云渊城的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和发髻，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柔媚而略带惶恐的表情，这才慢慢走出房间。
守在外面的卫兵得到指示，并未阻拦，只是目光警惕地看着她离去。
走出掌刑司那森严的大门，夜风一吹，燕昭才感觉那股萦绕不散的压抑感消散了些。
她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与方才的怯懦截然不同的冷笑。
谢少卿，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就在燕昭离开后不久，掌刑司内，谢云琅立于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摊开手掌，那柄玉尺静静躺在他掌心，尺身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独特的妖力波动，冰冷而灼热，与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妖气都不同。
他回想起验尸报告的细节，蛇妖灵髓枯竭的诡异状态，以及燕昭手腕上被玉尺灼伤时那一闪而过的、绝非普通小妖能有的反应……“黑市……灵髓……银血舞姬……”他低声自语，眸色深沉如夜。
看来，有必要去会一会那位“醉春风”的鸨母，以及……亲自去那鱼龙混杂之地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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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比想象中更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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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总算暂时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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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和发髻，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柔媚而略带惶恐的表情，这才慢慢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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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掌刑司那森严的大门，夜风一吹，燕昭才感觉那股萦绕不散的压抑感消散了些。
她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与方才的怯懦截然不同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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