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栋慧章（国栋慧章）小说目录列表阅读-国栋慧章最新阅读

父亲的怀抱裹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汗味，温热又踏实。

我像只树袋熊似的扒着他的脖子，指甲都快嵌进他的衣领——怕这鲜活的暖意一散，就又回到医院那片冰冷的白里。

“鼻涕虫，该下来咯。”

他笑着想把我放低，我却攥得更紧，闷闷地哼：“不要。”

父亲无奈地叹口气，抱着我往厨房走：“行，那跟爸爸一起做饭，饿不饿？”

我猛点头。

两三岁孩子的胃早空了，咕咕声在小厨房里格外清楚。

厨房墙皮剥着皮，露出砖红色的底，旧煤气灶上的铝锅冒着白气，父亲单手托着我，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锅里搅得飞快。

“给你煮了青菜肉末粥，你最爱吃的。”

他撒了勺盐，“昨天一口不肯吃，把奶奶急坏了。”

我愣住了。

记忆里父亲从不沾灶台，母亲走后一首是奶奶做饭。

可现在奶奶不在？

“奶奶呢？”

我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孩童的茫然。

父亲搅粥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动起来：“奶奶去照顾生病的姑婆了，得一个月才回，这才第二天就忘了？”

心猛地沉下去——我从未听过“奶奶离开一个月”的事，难道我的回来，己经让时间线偏了方向？

粥香很快漫满厨房。

父亲盛了一碗，弯腰吹了又吹，才抱着我坐在小凳上，把我架在他腿上，一勺勺喂我。

米粒煮得软烂，青菜和肉末切得细碎，滑进喉咙时带着温温的香。

这是后来在医院里，我磨了半天，父亲却再也咽不下的味道。

我含着粥，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低头，假装专心吃东西。

“爸爸睡不好？”

我突然伸手，摸向他眼下的黑眼圈。

那片青黑很重，像压着熬不完的夜。

父亲愣了下，随即笑了：“小鬼灵精，这都知道？”

他叹口气，“是啊，最近总睡不着。”

心瞬间揪紧。

肝病早期就有睡眠差的征兆，原来病魔早悄悄钻进他的身体，只是没人察觉。

我得做点什么，现在就做。

我挣扎着从他腿上滑下来，摇摇晃晃跑到水缸边，踮着脚去够旁边的小碗。

“哎哟我的小祖宗！”

父亲赶紧跟过来，我举着空碗，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喝水，多喝水好睡觉。”

他怔住了，随即脸上绽开又惊又喜的笑，伸手接过碗：“我的丫头会心疼爸爸啦？”

他舀了半碗凉水，仰头喝得痛快。

我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心里稍稍松了点——多补水，对他的肝总好点。

喝完水，父亲把我举得高高的，转了个圈：“真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我在半空看着他笑，鼻子却酸了。

这么简单的关心，就能让他开心成这样，那些年他一个人扛着苦，该多孤单啊。

晚饭后，父亲给我洗脚，粗糙的大手捧着我的小脚丫，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

他找出件洗得发白的小睡衣，笨手笨脚地给我套上：“今晚爸爸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书是本翻得起毛边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我依偎在他怀里，听他用低沉的声音念。

念着念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平稳的呼吸——他坐着睡着了。

我轻轻挪开身子，拿过旁边的薄外套，踮着脚盖在他身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眉头还皱着，像有解不开的愁。

我蹑手蹑脚地在屋里“逛”，想摸清家里的情况。

厨房角落藏着一箱白酒，己经空了大半，心瞬间沉下去——酒精是肝的天敌；橱柜里堆着咸菜、腊肉，全是对肝病不好的腌制品；最后在床头柜里，翻出整整一条廉价香烟。

看着这些，我急得眼眶发烫。

我只是个两岁孩子，怎么拦得住一个成年人抽烟喝酒？

父亲在梦里咳了两声，我赶紧跑回卧室，爬上床钻回他怀里。

他无意识地搂住我，掌心的温度传来，我默默盘算：硬拦不行，得用孩子的法子，慢慢磨。

第二天一早，我被厨房的动静吵醒。

父亲正准备早餐，手己经伸向烟盒。

我赶紧咳了两声，故意咳得奶声奶气。

“怎么了？

感冒了？”

他立刻放下烟，摸我的额头。

我趁机抱住他的腿，仰着头说：“爸爸烟烟，呛呛。”

他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烟盒塞回口袋：“好，爸爸不抽了，不呛着我的宝贝。”

首战告捷，我却不敢松劲。

早餐时，他夹了块腊肉给我，我赶紧推回去：“不好吃。”

“哟，还挑食了？”

他挑眉，“那想吃啥？”

“蛋蛋，水煮蛋蛋。”

我指着冰箱。

父亲无奈地笑，真的去煮鸡蛋。

我又指着那箱白酒：“爸爸，辣辣，不要喝。”

他的笑淡了，沉默了会儿才说：“爸爸有时候心里难受，喝点酒就好受点。”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我知道他的苦：母亲走了，工作不顺，还要带我。

可我不能退：“酒酒坏坏，爸爸不舒服。”

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用孩子最纯粹的固执坚持。

他最终妥协：“好，爸爸少喝点，行不行？”

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却是个开始。

下午，我看见父亲翻旧相册，凑过去一看，是他和几个年轻人的合影，每个人都笑得张扬。

“这是爸爸最好的朋友。”

他指着照片，“好久没见了。”

“为什么不见？”

我问。

他苦笑：“大家都忙，而且……爸爸要照顾你。”

我知道不是这样——后来他病了，会慢慢躲着所有朋友，把自己关起来。

绝不能让他这样。

“我想见叔叔们。”

我拉着他的衣角，“爸爸想他们了。”

父亲惊讶地看着我，好像不懂两岁孩子怎么会说这话。

可我就是赖着：“想见，想见叔叔们。”

他犹豫了半天，居然真的拿出电话本，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强子？

是我……嗯，好久不见……没别的事，就是……我女儿说想见见你们……”我看着他通话时渐渐舒展开的眉头，心里燃起一点光。

也许这一次，真的会不一样。

铝锅里的粥还温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父亲的侧脸上，没了昨夜的疲惫，多了点鲜活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