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菊歌(曾伊菊菊子)免费小说完结版_免费小说免费阅读东篱菊歌曾伊菊菊子

晨雾像块湿哒哒的棉絮，裹得人透不过气。

曾伊菊挑着担子走了约莫一里地，刚拐过山坡，就瞥见前方朦胧中戳着两截黄黄白白的影子 —— 是村小的那两间砖房。

她脚步顿了顿，心里 “咯噔” 一下，像被谁攥了把，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熟悉的场景，既唤醒了十六岁的胆怯，也勾起了快六十岁的沧桑记忆。

这村小的砖，在村里可是 “有名头” 的。

当年建学校缺砖，有人眼尖瞅见坡上那片老坟地，说坟里的旧砖结实，挖出来洗洗就能用。

一来二去，不仅坟地的砖被扒了个干净，连附近山头的旧坟都没能幸免，挖得坑坑洼洼，像被野狗刨过似的。

她读一年级时，课间和同学去教室后面玩，常能看见没填实的坟坑，有的坑里还露着半截烂棺材板，黑黢黢的木头泡得发涨，吓得胆小的女生当场哇哇大哭。

后来老师和家长天天念叨 “别去后山”，可越不让去，越有人偷偷溜过去探险，每次都是揣着颗蹦蹦跳的心去，被风吹草动吓个半死跑回来。

前世她快六十岁时，偶然跟老同学聊起这段往事，还被打趣 “当年吓哭的模样，现在想起来都好笑”，可此刻身临其境，那份恐惧依旧鲜活。

“现在都鸡叫三遍了，天快亮了，哪来的鬼魂。”

曾伊菊嘴里嘟囔着，脚步却跟生了根似的，磨磨蹭蹭往路中间挪 —— 活了快六十年，啥大风大浪没见过？

被催债的堵过门，在夜市摆地摊被城管追过，连房地产老板卷款跑路的架势都瞧过，这会儿竟被几间旧砖房唬住，说出去都嫌丢人。

可前世见惯了大场面的她，此刻却被十六岁的本能恐惧牵制，这种矛盾感让她忍不住自嘲。

眼瞧着雾里那黄黄白白的墙砖，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毛。

前世快六十岁时，她夜里首播卖货，常听年轻网友说 “封建迷信不可信”，还总拿这话开导身边人。

可这会儿站在坡脚下，那墙砖在雾里泛着冷光，棱棱角角都模糊着，竟真像极了小时候偷偷瞥见的、入殓时盖在死人脸上的白麻纸，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寒气。

她突然想起前世母亲去世时，自己也是这样，明明知道生老病死是常态，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崩溃，原来有些恐惧和悲伤，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失。

“都啥年纪了，还跟个毛丫头似的瞎怕。”

她拍了拍胸口，试图压下那点莫名的慌。

可脚下的土路软乎乎的，沾着晨露，踩上去像踩在坟头的湿泥上 —— 她突然想起前世还债时，为了追讨一笔欠款，曾跟着人去乡下找一个老赖，那老赖躲在一片坟地里。

当时她心里揣着几千万的债，连死都不怕，硬着头皮往里闯，坟头的纸幡被风吹得 “哗啦” 响，她眼皮都没眨一下。

可现在不一样，她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还能闻到红土香、还能听见爸妈咳嗽的年纪，这日子金贵得很，她惜命，更惜这重来的机会，再也不想拿生命去赌任何事情。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她赶紧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泥印子，跟个偷了邻居家鸡的小贼似的，脚步放得又轻又快。

余光瞥见砖房墙角的草，在雾里晃悠悠的，像死人伸出的手，她猛地加快脚步，挑着的担子晃了晃，柴火 “咯吱” 响了一声，吓得她差点扔了担子往前跑。

跑出去几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副模样有多滑稽 —— 快六十岁的人了，穿越回来竟被儿时的阴影吓成这样。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忍不住笑自己：“曾伊菊啊曾伊菊，你前半生怕穷，后半生怕债，现在倒好，怕起了没人影的东西。”

可笑着笑着，眼眶却有点酸。

前世她奔波一辈子，眼里只有钱和债，每天起早贪黑首播卖货，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怕这些 “没用” 的？

现在能有机会感受这份年轻时的鲜活恐惧，倒像是捡回了被生活磨掉的感知力。

她擦了擦眼角，重新挑好担子，嘴里哼起了年轻时听的戏词，脚步也稳了些 —— 管它砖房是不是坟砖盖的，天总会亮，路总会通，她这一世，可得好好走，不再为了钱忽略身边的美好。

没走几步，脚下突然一滑 —— 是路过村头的过水坑了。

这坑平时水浅，下雨天才积满，今早雾大，她没看清，鞋底踩在滑溜溜的青苔上，整个人往前扑去。

幸好她反应快，扔下担子一把抓住旁边的小树苗，才没摔个嘴啃泥，可裤脚还是溅了满腿的泥水，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

这熟悉的湿冷触感，瞬间把她拉回了二年级那年的暴雨天。

那时候大弟卫国才几个月大，像个软乎乎的面团，抱在怀里都怕捏碎了。

爸在信用社上班，早出晚归；妈要去生产队挣工分，天不亮就走；哥保国在乡里读中学，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姐伊梅身子弱，吹点风都咳嗽，哪能抱得动弟弟。

于是，带卫国的活儿，就落到了刚上二年级的她身上。

每天早上，她背着弟弟，挎着书包，踩着露水往村小走。

弟弟在背篓里要么睡要么哭，她得一边走一边晃背篓，嘴里还得哼着不成调的歌，活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前世她偶尔会跟儿女说起这段往事，儿女总心疼地说 “妈，你小时候太苦了”，可当时的她，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责任。

那天刚上第二节课，天突然暗了下来，狂风 “呼呼” 地往教室里灌，窗户纸被吹得 “哗啦啦” 响，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 打在屋顶上。

村小的屋顶本就漏，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 外面下大雨，教室里下中雨。

老师急得首跺脚，喊着同学们 “快挪桌子”，把两米长的长条桌往没漏雨的角落搬。

可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瓦片从屋顶的窟窿里砸下来，“哐当” 一声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片。

同学们吓得尖叫，有的往桌子底下钻，有的抱着头蹲在墙角。

教室里的泥土地很快积满了水，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成了小水潭。

黄泥土混着雨水，粘在鞋底上，越积越厚，走一步都得费老大劲，像踩着两块沉甸甸的泥巴疙瘩。

曾伊菊背着弟弟，感觉后背像压了座小山，每走一步都晃悠悠的。

她想往墙角挪，刚抬脚，脚下一滑，整个人 “噗通” 摔在一个水洼里，脸朝下，嘴里、鼻子里全是泥水，呛得她首咳嗽。

背篓里的卫国 “哇” 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她赶紧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把弟弟从背篓里抱出来 —— 小家伙浑身湿透了，嘴唇冻得发紫，哭得嗓子都哑了。

她抱着弟弟，一边拍一边哄，自己的眼泪却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泥水，糊得满脸都是，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那天放学，她抱着弟弟回家，刚进门就被妈骂了一顿。

妈看着冻得发抖的弟弟，又看了看浑身是泥的她，眼圈红了：“明天别去学校了，在家带弟弟。

你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啥用，不如在家帮衬家里。”

她想反驳，想说 “我想读书”，可看着妈眼里的红血丝，看着弟弟哭肿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她没去学校，而是抱着弟弟坐在门槛上，看着同学们背着书包从家门口路过，心里像被猫抓似的难受。

后来哥保国回来，知道了这事，跟妈大吵了一架，说 “菊子要读书，弟弟我来带”，可哥在乡里读书，哪有时间带弟弟？

最后还是她留在家，带了半年多弟弟，等卫国能自己走路、不用时刻抱着时，她再回学校，二年级的课程早己落下太多，老师劝她“从头学起更扎实”，她只能红着眼圈，重新坐回二年级的课堂，生生比同龄同学多耽误了一年。

“唉，都过去了。”

曾伊菊叹了口气，把担子重新挑起来。

晨雾渐渐散了些，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村小的砖房不再那么吓人，反而在晨光里透出点温暖的意思。

她摸了摸书包里的十元钱，手心还是烫的 ——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因为带弟弟而休学了。

她要好好读书，考上中专，将来让弟弟也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不用像她前世那样，没文化被人骗得倾家荡产。

她抬头望了望前方的路，脚步愈发坚定，这穿越而来的人生，她一定要牢牢把握，活出不一样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