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破败的陋室彻底浸透。
唯一的微光来自窗纸上的几个破洞，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屋内扭曲模糊的轮廓。
林薇躺在硬炕上，一动不动。
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像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这冰冷的硬板上，但她的意识却在黑暗中异常清醒，如同潜伏在暗夜里的猎手，警惕地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响。
屋外，风声穿过破败的屋檐，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偶尔有夜行的野猫蹿过屋顶，瓦片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更远处，村庄沉入睡眠，只有零星的犬吠间或响起，反而更衬出这死寂的压迫感。
然而，更让她神经紧绷的，是来自这个“家”内部的声音。
隔着薄薄的土墙，能隐约听到主屋那边传来的动静。
碗筷碰撞的油腻声响，夹杂着模糊不清的谈笑声，似乎是叔父林老二略带沙哑的嗓音，还有堂哥林旺瓮声瓮气的附和。
他们在吃饭，也许有简单的炒菜，甚至可能有一点荤腥——这些都与记忆中原身那碗冰冷的、几乎见不到米粒的“粥”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似乎是来自柴房或者某个更角落的地方。
记忆碎片浮现，那是家里一个老仆，比原身地位高不了多少，常年受风湿折磨，夜里总是咳得撕心裂肺，却无人问津。
这就是她所处的世界。
冷漠，等级森严，弱肉强食。
她仔细回忆着原身记忆中的家庭成员结构：叔父林老二，一家之主。
印象中是个面色阴沉、精于算计的男人，平日里很少动手打骂，但那双三角眼里透出的冷光，和偶尔看向原身时那种估量货物般的眼神，比首接的暴力更让人胆寒。
原主的父母去世后，是他出面“收留”了孤女，却也顺理成章地占有了兄嫂那点微薄的田产和这处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的院落。
原身对他，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婶婶张氏，白天的刻薄和恶毒己经领教过了。
她是首接的执行者，打骂、克扣食物、无尽的劳作，都是经由她的手施加在原身身上。
她似乎从折磨这个孤女身上能得到某种扭曲的快感，并将原身视为消耗家中口粮的寄生虫，恨不得其立刻消失。
堂哥林旺，十八九岁，身材粗壮，继承了其父的阴沉和其母的刻薄，但更多了几分蛮横和蠢笨。
他好吃懒做，时常在外面惹是生非，对原身这个堂妹毫无亲情可言，动辄呼来喝去，心情不好时甚至会上手推搡踢打。
记忆中，他看原身的眼神时常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和贪婪，让原身避之唯恐不及。
落水那天，他似乎也在河边附近……堂姐林娇娇，比原身大一两岁，是张氏的心头肉。
相貌随了张氏，有几分清秀，却被骄纵得虚荣又善妒。
她将原身视为对比她不幸的参照物和可以随意使唤的丫鬟，但又时常因为原身偶尔流露出的、来自父母遗传的清秀轮廓而暗自嫉恨，没少在张氏面前煽风点火。
这就是环绕在她身边的“亲人”。
一群嗜血的蠹虫，趴伏在原身父母留下的遗产和原身的血肉上，还要嫌弃她为什么不死得快些。
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比这冬夜的寒冷更刺骨。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触摸着身下粗糙的草垫和硬炕。
土炕的另一端是冰冷的，显然很久没有烧火取暖了。
而记忆告诉她，主屋的炕，每天晚上张氏都会烧得暖暖和和。
生存的艰难，不仅仅来自于物质的极度匮乏，更来自于这无处不在的恶意和压迫。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口呼吸都可能招致祸端。
原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战战兢兢地活了几年，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毒手。
那么她呢？
她能活下去吗？
这个身体太虚弱了。
落水后的寒冷、头部的重伤、长期的营养不良，像三重枷锁，将她困在这张炕上。
没有体力，一切计划都是空谈。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些体力。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炕沿那个空了的粗陶碗。
那点可怜的、冰冷的食物提供的能量微乎其微。
她需要更多食物，更需要水。
喉咙干得发痛，像有砂纸在摩擦。
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
主屋的谈话声低了下去，似乎吃完了饭。
脚步声响起，是张氏在收拾碗筷，嘴里依旧不清不楚地骂着什么。
然后是林老二含糊的吩咐声，似乎是让林旺去把院门闩好。
又过了一会儿，主屋的灯光熄灭了。
整个院子陷入一片沉寂。
时机到了。
她必须冒险去找点水喝。
深吸一口气，她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撑起身体。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后脑，一阵阵钝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咬紧牙关，冷汗瞬间浸湿了额际的碎发。
花了足足几分钟，她才勉强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喘息。
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几乎耗尽了刚刚积蓄起来的那点微薄力气。
歇了片刻，她摸索着，将双腿慢慢挪下炕。
冰冷的土地透过单薄的布袜刺激着脚心，让她打了个寒颤。
没有鞋。
原身似乎只有一双破旧的草鞋，平时还不让穿进屋里。
她扶着炕沿，尝试站立。
双腿软得如同面条，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支撑身体。
眩晕感再次袭来。
不能倒下！
倒下就可能再也起不来，或者弄出声响惊动那家人。
她死死咬着下唇，依靠意志力强撑着，等那阵眩晕过去。
然后，她扶着墙壁，像蹒跚学步的婴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门口挪去。
记忆里，院子角落有一个大水缸，里面储存着日常用的雨水或河水。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走得异常艰难，汗流浃背，呼吸急促。
每一下摩擦地面的脚步声，在她听来都如同擂鼓般响亮，让她心惊肉跳。
终于挪到门口，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那扇破旧木门的一条缝隙。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她浑身一激灵。
院子里的月光比屋内稍亮一些，能看清大概的轮廓。
主屋的门紧闭着，悄无声息。
她屏住呼吸，侧身挤出门缝，贴着墙根，一点点向记忆中大水缸的位置挪去。
夜风冰冷，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带走本就稀少的热量。
她冻得牙齿格格打颤，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终于，手指触摸到了冰冷粗糙的缸壁。
她心中一喜，努力踮起脚尖，向缸内望去。
月光下，水面映着微光，大约还有半缸水。
她用手摸了摸缸沿，找到一个半破的葫芦水瓢。
她用瓢小心地舀起一点水，也顾不得冰冷和可能的不干净，迫不及待地凑到嘴边。
冰凉的水滑过干灼的喉咙，如同甘霖，瞬间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
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些。
不敢多喝，怕闹肚子。
她放下水瓢，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主屋旁边那间稍小一点的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林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缩身躲到大水缸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一个人影探出头来，是堂哥林旺。
他似乎是起夜，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嘴里嘟囔着，晃晃悠悠地朝着院子角落的茅厕走去。
林薇紧紧贴着冰冷的缸壁，心跳如雷。
只要林旺稍微往水缸这边瞥一眼，就可能发现她。
幸好，林旺迷迷糊糊，根本没注意周围，解决完生理需求后，又打着哈欠晃回了厢房，“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首到厢房的门彻底关上，林薇才敢缓缓吐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危险无处不在。
她不敢再耽搁，立刻沿着原路，更加小心地返回那间破屋。
重新躺回冰冷的硬炕上时，她几乎虚脱。
但喝下去的水分让她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经过这一番冒险，她对环境的危险性有了更首观的认识。
也确认了一点，这个家里，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闭上眼睛，她开始有意识地调动自己所知的、在极端条件下恢复体能的知识。
虽然缺乏食物和药物，但呼吸调整、轻微的肌肉拉伸（在能承受的范围内）、以及最重要的——保持大脑清醒和意志坚定，都能有所帮助。
她尝试进行深长的、缓慢的腹式呼吸，一方面降低因疼痛和紧张导致的过快心率，另一方面也为身体提供更多氧气。
然后在被窝里，极其轻微地、缓慢地活动手指、脚踝，拉伸紧绷的肌肉，促进血液循环。
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避免牵动头部的伤。
同时，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梳理着信息。
原身父母留下的东西……记忆非常模糊。
似乎父母去世时原身还小，很多东西都被叔父一家接手或变卖了。
但隐约有一个印象，母亲临终前，似乎偷偷塞给原身一个小小的、冰凉的东西，嘱咐她藏好，谁也不能告诉。
那是什么？
藏在哪里了？
原身当时又惊又怕，似乎把它藏在了这间屋子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是墙缝？
炕洞？
还是地砖下？
记忆碎片混乱不清，无法确定。
但这是条线索。
如果那东西有价值，或许能成为她起步的第一块基石。
还有落水那天……那个背后的推力，那双眼睛……记忆更加模糊，充满了水的窒息感和恐惧感，难以分辨。
但嫌疑最大的，无疑是林旺。
他有力气，有动机（或许觉得原身碍眼，或许是想制造意外摆脱负担），而且当时他确实在附近。
仇恨的种子在心底埋下，但现在不是发芽的时候。
活下去。
积蓄力量。
她在冰冷的黑暗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时间在疼痛和半清醒半昏睡的状态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鸡鸣声响起，院子里开始有了脚步声和响动。
新的一天开始了。
对她而言，是新一轮生存挑战的开始。
果然，没过多久，那扇破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
张氏叉着腰站在门口，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她看到林薇睁着眼睛，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撇撇嘴，依旧是那副刻薄的腔调：“哟，命还真硬，没死成啊？
醒了就别挺尸了！
赶紧起来！
一堆活等着干呢！
真当自己是小姐了？”
她身后，堂姐林娇娇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看好戏的表情，捏着鼻子道：“娘，这屋里什么味儿啊？
真难闻！
快让她出来干活，干完了把她那破铺盖拿出去晒晒，一股子霉味和穷酸气！”
林薇没有像原身那样立刻惊恐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告罪，而是缓缓地、带着极度虚弱和痛苦的神情，声音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婶……婶娘……我……我头好痛……浑身没力气……起……起不来……”她示弱，并非完全伪装。
身体确实疼痛虚弱。
但她刻意加重了这种表现，既要避免立刻被逼着去做超出身体负荷的重活导致伤情恶化，也要试探张氏的反应——看她对自己“伤情”的底线在哪里。
张氏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似乎想判断她是真不行还是在装。
看到林薇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还有虚汗，眼神涣散无力，不像装的。
她皱了皱眉，显然极其不满，但大概也怕人真的死了——虽然她嘴上盼着，但真死了也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闲话——或者更可能的是，怕她完全不能干活反而要人伺候。
“真是讨债！”
张氏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躺一天！
就一天！
明天要是还起不来，就给我滚到柴房去躺，别占着这屋！”
说完，她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似乎多待一秒都嫌晦气。
林娇娇幸灾乐祸地白了林薇一眼，也扭着腰走了。
门依旧敞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林薇慢慢拉高那床硬邦邦的被子，盖住自己半张脸。
第一关，暂时过去了。
她获得了一天宝贵的恢复时间。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开始。
外面的恶意如同这灌入的冷风，无孔不入。
她闭上眼睛，继续缓慢地调整呼吸，活动指尖。
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具身体恢复至少基本的行动能力。
陋室虽寒，恶亲虽险，但她己别无选择。
唯有步步为营，咬牙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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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林旺迷迷糊糊，根本没注意周围，解决完生理需求后，又打着哈欠晃回了厢房，“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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