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阿容不愿嫁我,只因她一心爱慕我的庶弟崔昭宁。
她让人打断我的腿。
圣上不舍得她嫁给一个瘸子,于是给我另指婚事。
我成亲那晚,阿容如愿以偿进了崔昭宁的西苑。
一夜过后——
她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地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她。
可进了西苑的女人,从来就没有能全身而退的。
这时,一个身披道袍的小道士出现。
想活命,听我的。
我打量着道袍下纤瘦的身影……
这分明就是我昨夜刚过门的新娘
1
阿容女扮男装混进崔府当小厮的第一天,我就看穿了她的女儿身。
她伪装得很好,只可惜身上的香粉味太冲。
怪我鼻子灵。
我没有戳穿她。
我很好奇,她一个年方二的小丫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混在男人堆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久后的某天,我偶然听到她和别人说话。
公主,恕奴婢多嘴……您堂堂容和公主,当今陛下最疼爱的金枝玉叶若您真看上那崔少爷了,只需勾勾手指便能让他臣服裙下,您何苦这么作践自己来崔府当个小厮?这事若传扬出去……
嘘这事若传扬出去,我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容和公主。
阿容。
原来如此。
她说,她幼时受过崔家少爷的恩,所以对他一见钟情。
我不想仗着公主的身份逼他娶我,我希望他喜欢的是我这个人。
听到这些话,我倏地回想起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随父亲进宫。
御花园里,我随手从水池捞起了一只不会游泳的小旱鸭子。
这么看来,她就是阿容。
都说少女春心最是动人。
得知她是为了我才冒险留在崔府委屈当个小厮,我心头一块软肉莫名地像是被人拧了一下。
我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负她。
阿容待在我身边,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从来没人发现她的身份。
其实,是我一直在暗中帮她掩饰。
我让人在每日屋里熏檀香,盖去她身上的脂粉味。
那次她月事疼得面白如纸,我便跟厨房说我染了风寒,让他们煮了姜汤送来,院里众人都分了一碗。
院里的小厮平时都在一处澡沐,阿容女儿身不方便,总是避开旁人夜里偷偷用凉水濯足。
我让她负责每晚为我准备沐浴热水的差事,特意交代她多取一桶热水备用。实际我每日沐浴只消半桶,剩下便都归了她……
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迎娶她,我与父亲做了个交易。
父亲答应带我上战场。
我不负所望,用一身伤痕换来了累累军功。
六月后,大军凯旋。
我成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将军。
陛下金口玉言,许我迎娶公主。
宴席结束,我飞奔回府,只想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容。
为了不显得唐突,我特意从阿娘的遗物中精心挑选了一支最好的翡翠簪子,想向阿容表明心意。
然而,我还在门口踌躇,就听到她与上次的丫鬟在屋里密语。
事情都办妥了?
回公主,奴婢已经让人换了崔昭野的生辰字。陛下一向疼您,定不会给您挑个字犯冲的驸马。
做得好这段时间我时常不在宫里,父皇没起疑吧?
陛下一直以为您在山上清修为皇后娘娘祈福,不曾起疑。
那就好我费尽心思混进崔府,都是为了崔二少爷崔昭宁要是让我嫁给崔昭野那个莽夫,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用情这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会错了意。
阿容是为崔昭宁来的,不是为我。
崔昭宁是我庶出的弟弟,向来受父亲偏爱。
只可惜他身体孱弱,不能随父亲征战沙场。
这些年,父亲为了给他治病,遍寻四海名医。
直到前不久,父亲不知从哪找来一个老道士,说是有偏方可以助崔昭宁恢复康健。
我随父亲塞北一战归来后,崔昭宁的身体的确比从前好了很多。
以前从早咳到晚的痨病鬼,转眼都能学着拉弓射箭了。
赐婚圣旨送到崔府的前一日。
我和崔昭宁随父亲一同陪圣上围场狩猎。
崔昭宁素来体弱,这还是第一回去围场。
出发前,阿容一再央求我: 大少爷,你武功高强,若遇上危险,可千万要护着二少爷。
你是我院里的人,为何这么关心旁人?当着崔昭宁的面,我明知故问。
阿容脸上一团红霞,低着头不说话。
崔昭宁惯会烹茶: 大哥是国之栋梁,切不可为我涉险。放心,若真遇上危险,我跑得快着呢
崔昭宁全身上下,只有这张嘴最利索。
到了围场,真遇上了野狼。
他吓得直接从马上坠了下来。
野狼来势迅猛,我拔剑抵挡,将崔昭宁护在身后。
崔昭宁死死扯住我的后腰,教我难以躲避野狼的撕咬。
几个回合下来,我身上盔甲尽损,胸前手臂上沾满了灼热猩红的血,根本分不清是我的还是狼的。
眼看体力不支,我一鼓作气挥剑砍向野狼的脖颈。
在我手中的剑戳穿它的喉咙时,它亦将我扑倒在地,狠狠咬下我肩上的一块肉。
见状,崔昭宁踉踉跄跄地逃了。
我全身力竭,彻底失去了意识……
2
再醒来,眼前一片漆黑。
有人蒙住了我的眼睛,绑住了我的手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分明记得自己身在围场……
我仔细分辨周围所有细微的动静。
主子吩咐了,打断他的腿直到他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是
这声音很熟悉,是之前和阿容说话的那个丫鬟
不等我反应,四周的棍棒像雨点般落下。
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两条腿被打碎了骨头。
钻心的疼。
我咬着牙强忍,脑子里一片混沌。
究竟是谁要这么对我?
真的是阿容吗?
可她为什么……
一天一夜的酷刑折磨。
我被人套着麻袋扔回崔府门口。
小厮见我浑身是血,哭喊着将我抬进了门。
崔府上上下下全数惊动,连一向盼着我早点死的姨娘都来看过我。
唯独不见阿容。
一问才知道,崔昭宁那日围场坠马扭伤了脚,阿容这两天一直在他屋里照顾他。
大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二少爷说那日你们在围场遇上了野狼,您扔下他先走了。怎的这下却是您伤成这样……
我扔下他?
原来崔昭宁竟是这么说的。
难怪阿容要派人打断我双腿。
她这是替崔昭宁讨债来了
一时间,我好像有些不认得阿容了。
阿容……
容和公主
到底什么是你真正的模样?
一个连蚊虫都舍不得打死的小姑娘,却一声令下让人废了我一双腿
我不甘心。
不甘心承认自己一直以来看走了眼,爱错了人。
我想听阿容亲口告诉我。
把阿容找来,我有话问她。
我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仍不见阿容。
西苑派人来回话,说崔昭宁伤得重,那边缺人手,问我把阿容借过去几日。
看着自己一双血淋淋的残腿,我唇边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想,我已经不需要知道阿容的答案了。
宫里的使者带着圣旨而来。
我被下人抬到正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崔氏长子昭野忠勇果毅,战功彪炳。今特晋封平远侯,加授驸马都尉,与长公主永安择日完婚入赘天家,永结姻好……
圣上果真一诺千金。
既已许我迎娶公主,便说到做到。
永安长公主。
人人皆知的盛京第一丑女。
听闻她脸上生来就有一块巴掌大的黑色胎记,模样十分吓人。
街头巷尾总能听到妇人私底下吓唬小娃: 你要再不听话,夜里长公主就会派人把你捉去吃了
貌丑还是其次。
长公主先天怪疾,自出生就下不了床,太医院皆束手无策。
先皇在时有诏,因怕他这可怜的小孙女将来黄泉路上太孤单,若日后谁做了她的驸马,待她去时也要一同陪葬。
这话一出,世家大族人人自危。
都知长公主不久于人世,谁也不愿意让儿孙白白送死。
当今圣上也明白这事得罪人,所以多年未曾提起要为长公主择婿。
而今……
圣上舍不得把最疼爱的容和嫁给我这个字犯冲又瘸了腿的残废,又不想出尔反尔落人口实。
索性下旨让我入赘长公主府。
一个病秧子,一个残废。
何其般配
3
几日后。
大箱小箱的金银玉器陆续送进我的东苑。
这都是长公主府送来的聘礼
长公主出手倒是大方,可她……
唉,咱们大少爷少年英雄本该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女子现在为何却……
嘘别说了,大少爷来了
府里工匠为我做了一张轮椅。
我下了床,想出来透透气,却听满院上下都在为我唉声叹气。
我不想他们担心,独自推着轮椅出了门。
逛着逛着,不知不觉逛到了西苑门前。
阿容推门出来,与我撞个正着。
见了我,她没有行礼,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主动叫她: 阿容,你当真那么讨厌我?
我听不懂大少爷在说什么。
她别过脸去,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我抿了抿嘴: 明日我就要与长公主完婚,日后我们怕是再难见面了。
是吗?那我祝大少爷和长公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话时,阿容嘴角带着几分讥诮。
我忽然间觉得眼前的人太过陌生,仿佛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明媚善良的少女。
我问她: 若我走,你可愿随我同去?或是你更想留在西苑,照顾崔昭宁?
话音未落,我已觉得自己这话太傻。
阿容不假思索: 大少爷身边人已经够多了,我看我留在西苑挺好的
看着她身后那扇半掩着的门,我拧紧了眉头。
我还是忍不住开口。
崔昭宁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执意留下,日后……
他再怎么也好过你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容怒声打断。
她瞪着一双圆眼,冲我呲牙: 你们好歹手足一场,你怎么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围场?要不是侍卫及时赶到,二少爷现在恐怕早就……
崔昭野,你今天落得这下场,都是你活该你这铁石心肠,杀人如麻的怪物
我从军卫国,斩杀敌将,拼了性命才护得边境安宁。
可在她口中,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我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像一根吐不出又咽不下的鱼刺,扎得生疼。
阿容转身离开,不再理我。
这时,花园里两个脚步声越来越近。
二少爷,贫道观您今日面色大好。
是啊,崔昭野伤得越重,我就好得越快。他这次差点送了命,我这几日更觉气血充盈,精神焕发。
说话的人是崔昭宁,还有父亲为他找来的洪道士。
当初,洪道士为崔昭宁寻的治病偏方,其实就是以血亲的健康为代价,以命换命。
用我的命,换崔昭宁的命。
父亲让人偷偷在我的屋里藏了符纸,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成为崔昭宁的续命符。
符纸藏进屋的当晚,就被我察觉了。
我去见父亲,和他谈条件。
只要他肯带我随军出征,助我立功面圣,我便自愿给崔昭宁续命。
您不是说,若我伤得越重,他便好得越快吗?让我上阵杀敌,刀剑无眼,正好遂您心意
听了我的话,父亲犹豫良久才点头。
我知道,他不是舍不得我,而是怕我死在战场上,往后便没人能给崔昭宁当人肉血包。
回想那日出征时,我一腔孤勇,誓要为阿容赢回功名。
再看如今……
我再也上不了战场。
造化弄人
我躲在树后,看洪道士捋了捋那两撇山羊胡。
他望着刚才阿容走远的方向——
其实,贫道还有一妙法。
二少爷可曾听闻采阴补阳之说?
若以女子的完璧之身为引,取其精血作药,或可治您天阉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