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顾家人阻拦,在狱中与他草草成婚。
从名门小姐沦为村妇的第六年,他终得昭雪,重返上京。
可他风光没几日,便邂逅了真爱,执意以正妻之礼娶做平妻。
我哭过闹过,却无人在乎。
所有人都说:
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别再矫情了。
安生过日子不好吗?
对,是我选的路。
可既入穷巷,我也该及时回头。
1
你究竟想如何?
与谢明思大吵过后,回娘家的第二个月,他并没有来接我。
反而抬大轿、十里红妆地将他的心上人抬入了谢府。
那位女子以谢三夫人自居。
与谢明思恩爱和睦。
时常一同外出。
或打马游街,或吟诗泼茶。
不少人都以为,那才是正牌的谢三夫人。
阿娘知晓消息后发怒了,气得对我连连拍打:
女婿只是想娶个平妻。
又不曾叫你退位让贤?
你何至于妒性如此大?
现在好了,新人娶了,女婿也不来接你,我看你怎么办
我任由阿娘打骂,不敢闪躲。
待到阿娘累了,捶地大哭时。
我才跪在她的身边,试探道:
阿娘,我能不能,和谢明思和离?
我说得很小心。
但阿娘还是给了我一耳刮子。
我被阿娘打得偏过头去。
捂着脸,怔怔出神。
阿娘喘着粗气道:
和离?
你想都别想。
你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谢家。
阿娘恶狠狠地瞪着我,手指都在颤抖:
你当初执意要嫁给谢明思的骨气呢?
不叫你嫁,你非要嫁,还跑去牢里成亲。
那个时候不要姑娘的脸皮子,如今怎的要脸,受不了羞辱了?
我被阿娘骂得脸上火辣辣的。
可阿娘犹恨不够,恶声恶气道:
你有今日,都是你自甘下贱换来的。
谁叫你没皮没脸,自个巴上去。
还眼瞎目盲,挑了个那样不知感恩的男子。
岭南那等蛮荒之地,你陪着他一待就是六年啊
可谁在乎呢?
阿娘抹了脸上的眼泪,在婢女的搀扶下起了身,整理好衣衫后。
她朝着门外走,丢下一句:
要么你就乖乖给我回谢家。
要么,你就三尺白绫了结自己吧
我孟家,决不能出了一个自甘下贱的女儿后,又出一个不能容人的弃妇。
我跪在地上,无地自容。
自甘下贱的是我。
不能容人的弃妇……也是我。
2
我对谢明思算得上是一见钟情。
他是上京的双璧之一。
何等风采,自不必多说。
阿娘知晓我的心思后,化解上一辈的恩怨由头,促成了这桩婚事。
可谢明思的眼里没有我。
他喜欢貌美多才、性情不羁的女子。
哪怕是青楼里的花魁,打鱼的渔女,在他眼里,都远比我有趣。
定亲数年,他与我说的话不超十句。
婚期一拖再拖。
阿娘气急败坏,想要退婚。
是我坚决不肯。
就在我拖到了二十,成了上京最有名的老姑娘时。
谢明思却被人污蔑,以诗词嘲讽太子蠢笨如猪。
他被下了大牢。
前途未卜之时。
我身着自己绣的嫁衣,在牢中与他成婚。
我以身入局,孟家这才出手相助。
在岭南的六年。
谢明思只是一个小县令。
岭南临近边陲,其中关系盘根错节。
我们曾双双病倒,命垂一线。
也曾因他不愿与当地的官员同流合污,被断了衣食,没了俸禄。
谢明思是官员,有政务,不能做买卖,我也只能做些果腹的生计。
最困苦的时候,我还需要打柴、捕鱼、摘野果为生。
不仅要养自己,还要养谢明思。
还要维持世家夫人的体面,不可在外露了怯。
一向目下无尘的世家公子眼中,终于看到了我。
那时他抱着我,一句又一句地说:
抱歉,是我害了你。
最风光时,他也曾对我说:
有六娘与我相伴,此生足矣。
那六年里,我们如同寻常夫妻那般恩爱。
我以为,我们会这般下去……
谢家不来接我。
我便只能厚着脸,自己回去。
但回去那日,谢府却不开正门,只许我从侧门走。
我愣了一下,送我回来的兄长率先发怒:
谢家是何意思?
谢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连正门都走不得了吗?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红裙,头上戴着金灿灿步摇的少女自内走了出来。
正是谢明思新娶的夫人。
她抬眼瞧我,扬起下巴:
明媒正娶?不见得吧?
我可是听说了,她可是翻墙跑出来,跑到牢里和三郎成的婚。
大户人家不是都要脸面,这种讲究起来是什么……她满脸戏谑,又故作沉思,方才拉长了声音道:
哦……自奔为妾吗?
既是妾室,怎能走大门?
兄长闻言,顿时哑口无言。
我不堪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没入了手心,心底冰凉一片。
她见我和兄长没有反应,脸上的得意越发明显:
虽说我出身江湖。
但也知礼义廉耻。
谢三郎爱我,要娶我过门,便要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我。
比起那些个不要脸、上赶子巴结的贵女,要强多了。
说着,她盯着我,似笑非笑道:
说来,我很好奇,你怎有脸以正妻自居?
莫说高门大户,就是乡野人家也不会要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吧?
兄长闻言,咬着牙低声道:
谢府居然让这样的女子堵在门口,给我们孟家难堪?
他瞪了我一眼。
但为了孟家的颜面,只能硬着头皮为我撑腰。
他扬起了声音冷冷道:
你们谢府欺人太甚,竟敢叫我孟家女做妾?
我现在进宫找皇后娘娘做主。
这谢府不回也罢。
说着,兄长便喝令马车调转车头。
刚刚下令,谢府的大管家就匆匆跑了出来。
跪在我的马车前,连连磕头,又自打嘴巴:
夫人息怒,舅爷息怒。
都怪小的疏忽了,才叫底下人开了侧门。
紧接着,大门轰然打开。
兄长冷笑,但还是下了这个台阶。
放下车帘时,我余光瞥见那女子不甘的面容。
嫉妒,怨恨,恨不得将我一口撕碎。
3
我想,她定然是以为。
我会受不住这气,再不回谢家。
可惜,她不知道。
孟家宁可不要我这个女儿,也不会要一个弃妇的。
入了谢府后,我要先去拜见我那婆母。
可她不见我。
在这之后,每次我来请安,她都借病托辞。
而那新入门的夫人,却能以媳妇的身份见到她。
几个妯娌,也与她相交甚好。
我看得分明,这谢府上下,只把她当成了正室。
但我又能如何呢?
好在谢明思还算守规矩。
一个月三十日,我和那女子各占十五日。
若有多出的日子,那便睡书房。
他也想与我缓和关系,赠我明珠,为我绘像。
可我都不理他。
他很不理解:
你从前不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
为何如今就要咄咄逼人呢?
我不想与他吵,只是默然。
任由他唱独角戏。
他被我气坏了,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就气得甩帘离去。
日子久了,阿娘知道消息,又写信来斥责我:
要么早早死了干净,要么就给我弯下腰。
拼命拢住夫君,守住你的正妻之位。
跟个木头人一样的不争不抢,你以为你活得清醒淡然?
谁不笑你又蠢又不要脸。
好不容易得了些许谢明思的青眼,又有那六年情分在,你非要就此认输?将他拱手让人?
阿娘总是骂我。
但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我过得好。
我听了阿娘的话,再不对谢明思摆冷脸。
可谢明思不愧是谢明思,见我缓和,便得寸进尺。
娇娘有孕了。
想住你的正院。
你就让出来给她吧
见我脸色惨白,他还喋喋不休道:
这孩子日后也要唤你一句阿娘。
你就当为了孩子着想。
我气笑了:
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为他着想。
可谢明思却理所当然道:
你又不能生了。
这孩子与亲生的,于你而言,又有何异。
果然,枕边人扎心才是最痛的。
我颤抖着声问他:
我不能生了,谢明思,我究竟是为何不能生的,你忘了吗?
我也曾有过孩子。不止一个。
可每一个,都因我过度劳累,而生生离我而去。
最大的那个,我都怀到七个月了。
为了保它,我在床上躺了六个月。
可听闻谢明思被上官扣留,我只能咬着牙下床为他奔走。
当天晚上,那个孩子就成了一滩血水。
我不是没有怀过的
他不敢看我,嘴上说着:
你也知晓怀孕的艰辛。
推己及人,你就对娇娘好些。
我笑了,笑得癫狂:
推己及人,我做不到。
她又不曾像我一般,陪你在岭南……
够了谢明思一脸烦躁,大声道:
你究竟还要说多久?
你陪我吃了六年苦,我知道。
我不是都已经娶你,给你正妻之位了吗?
我当初又没逼你,要不是有那六年,你觉得你嫁得了我?
谢明思说着,满脸不甘和嫌恶:
当初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来嫁给我。
又不是我求着你,和我一起去岭南受苦。
可你们孟家,却好像我欠了你永生永世一样。
若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心疼你为我毁了名声,怕你没有退路,在狱中和你拜堂……
不等他说完,我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他就是狠狠一捅。
身旁的劝阻声、尖叫声,全然不入我的耳。
我满心都只有一件事:
我要把谢明思的心给挖出来。
我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一群人上来拉着我,不顾身份尊卑地把我压在身下。
手上染血的发簪被他们夺走。
我则是直勾勾地盯着倒地不起的谢明思,恨恨地笑出了声:
谢明思,你最好是死了。
若你还活着,我便叫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