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初见公主,满脸通红。
看着他与公主竹林幽会,天雷勾动地火。
可十六岁那年。
公主去和亲,表哥和我定了亲。
他说,让我等等,他想办法取消婚约。
可两年后。
婚礼还是如期举行。
洞房花烛夜,表哥挂帅出征,接回了心上人。
我说,刚成亲就和离,不好改嫁,你能不能把麾下将士介绍给我?
表哥冷笑道: 你打算得真好。
1
我被接回镇南将军府时,才六岁。
狗不理的年纪,我已经会烧三菜一汤了。
三碗野菜,一盆白汤。
娘亲是跟父亲私奔的。
父亲是个穷秀才,考了三年又三年,就是没考上。
染上了酒,又染上了赌。
一个命薄,一个殉情。
留下我捡别人家吃剩的活了半年。
镇南将军踹翻了父亲的牌位,一手抱着母亲的牌位,一手牵着我回了家。
那年,秦望旌年方岁,作为将军府的独子,被委以带孩子的重任。
他人很好。
一边说我丑,一边给我打扮得像花蝴蝶。
他带着我偷鸡摸狗,还去和一群男孩子打水仗。
白晃晃一大片。
回来后,他被舅舅揍了一顿。
但他依旧乐意带我,我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上京城人人都说,小霸王秦望旌长了一条小尾巴。
他好像,比我娘亲还要好。
娘亲眼里都是父亲,他眼里有我。
我是欢喜他的,家人一样的欢喜。
直到,那一年初雪。
秦望旌问我,想不想要一只兔子。
看着他兴致盎然的样子,我点了点头。
后来,我无数次想,我若是没有点这个头,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2
偷跑出来的公主从松树上落下来。
像仙女落入了凡尘。
秦望旌为了接住她,一脚踩坏了我辛苦堆出来的雪人。
我没有生气。
因为我从来不舍得对秦望旌生气。
我这般好脾气,以至于后来,他好像觉得吃定了我。
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秦望旌满眼都是她。
我头一次看到他红了脸。
就差头顶冒热气了。
后来,我帮秦望旌递过情诗,送过礼物。
那首情诗,他反反复复改过好几遍,还破天荒去请教了夫子。
我觉得他不用这么小心,明心公主会喜欢他的。
虽然都说他混不吝,可满京城好多女子喜欢他。
因为他家世显赫的同时没有娘,身材高大的同时容貌俊俏。
果然。
少年慕艾,两厢情悦。
他们在竹林里幽会,秦望旌派我在外头望风。
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我看到了我后来好多年都不曾忘掉的一幕——
少年衣衫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腹肌肉,动情地在少女脸上落下一吻。
我瞪大了眼睛,不觉看呆。
这还是我头一次亲眼看到这种场面。
秦望旌似有所感,朝我看了过来。
我们四目相对,他骂了声什么,慌慌张张整理好了衣服。
他从竹林里头走出来,我还问他: 怎么不再亲一会儿?
他瞪了我一眼: 被你看萎了。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明心公主捂着嘴笑。
我们三人走在一起。
我若是知道,后面要发生何事,我说什么也要把他们再送进竹林里。
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
和亲之事板上钉钉。
和亲人选是明心公主的生母主动求来的。
秦望旌要去带明心公主走,被舅舅抓了回来。
舅舅和祖母知晓了秦望旌和明心公主之事,决定为他定下婚约,让他死了那条心。
秦望旌挨了三顿打,被关在祠堂里。
我偷偷给他送去了吃食。
他苍白着嘴唇,躺在地上,闭着眼不理我。
我说: 表哥,你吃点,吃饱了才能去找明心公主。
他嗤笑了一声。
他的意思是,他吃饱了也找不了她。
我想了想说: 你吃饱了,练好武功,才能去把明心公主带回来。
这话起了点作用。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我好一会儿。
他吃了,吃得干干净净。
我松了一口气,离开祠堂时,他突然喊住了我:
秦春雨。
我啊了一声回过头。
我也姓秦,跟着娘亲姓,舅舅做主给我改的。
秦望旌说: 你知道吗?男女七岁不同席。
我知道,但我从六岁开始就和秦望旌待在一起。
十岁前,我牵着他的手才能睡着。
我今年十六。
我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他又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翌日,我马上就明白了。
秦望旌说要娶我为妻。
舅舅愣在了原地。
祖母也是。
我也是。
三张脸,六双眼睛,动作整齐划一。
秦望旌还在那里说着什么,表妹嫁表兄,自古有之。
父亲一直没把我和表妹分开,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
舅舅说: 放屁
我看着秦望旌,已经彻底清楚了他的打算。
他除了明心公主谁也不想娶。
与其耽误了别家小姐,不如先拿我做挡箭牌。
我比别家小姐也好处理。
我什么都明白了。
可我是愿意的。
因为他是我的表哥,是陪了我十年的秦望旌。
我愿意还他这个恩情。
往昔,他还笑着说,要给我找个好妹夫,若是妹夫欺负我,他一定会站在我身边。
那时,我是真的信他。
回忆里不作数的画面消散。
我说: 舅舅,我愿意嫁给表哥。
秦望旌一下止住了话。
他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愧疚。
我没看他,只是朝舅舅跪了下来: 还请舅舅成全。
我当年来到镇南将军府时,比猫儿还轻,头大身子小。
祖母哭成了泪人。
祖母和舅舅素来疼我。
他们最终点了头,祖母道:
也好,这样春雨也不用离开镇南将军府了。
有我们看着,望旌也欺负不了你。
就这样。
我和秦望旌的婚事定了下来。
舅舅和祖母走后,屋内只余我和秦望旌。
他看着我,唇瓣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只道: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解除婚约的。
在我把明心带回来前,我一定放你自由。
我点点头,不再看他。
可我们心里都明白,退了婚亦或是成婚又和离。
几年光阴一耽搁,我再择佳婿,怕是困难了。
不知这份恩情够不够抵十年相伴。
总归,我不算欠他了。
我可以控制我的行为。
可我控制不了情绪,我心里头还是堵得慌。
那日之后。
秦望旌身后没了尾巴。
3
我和秦望旌成了未婚夫妻。
舅舅和祖母还是待我很好。
可日子过啊过,我突然觉得有些难挨了。
无他。
秦望旌的存在,让我觉得十分别扭。
我们算是假的未婚夫妻,可却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有长辈看着。
他的院子本就和我的离得很近。
订婚之后,祖母更是让他搬到了我隔壁。
两个小院中间连着一道门。
我和秦望旌的卧房相隔不过几步脚程。
有次去请安时,祖母说漏了嘴,乐呵呵道: 你们小年轻血气方刚的,就算弄出了孩子也别怕,左右就是左边院子到右边院子,我正好早点抱上孙子。
我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
偏偏,秦望旌就在那个时候来了。
他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少,脸色有些不自然。
许是,我和秦望旌变得生分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
祖母变着法子把我往秦望旌面前送。
我几乎日日都要端着从祖母那儿小厨房出来的点心,送去给秦望旌。
我每次都塞给门口的小厮,转身就走。
连塞了好几日。
这日,我正熟练地照常行事,门突然在我面前打开了。
春雨。
秦望旌出现在了我面前。
飞眉入鬓,端的是一抹好颜色。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越发健硕的身材若隐若现。
十岁的少年,正是长个的时候。
比那时竹林里的样子,更加让人面红耳赤。
我没见过除了他以外的男子躯体。
除了小时候那群打水仗的。
我不由有些不自在,眼睛不知该往何处放。
秦望旌侧身让我进去: 放我桌上吧。
他都这么说了,我只得亲自端了进去。
本想放下就走,他又问我今日做的是什么点心。
他不会自己看吗?
想是这么想的,我嘴上还是乖乖应道: 莲子羹。
秦望旌点了点头,道: 有两碗,祖母应该是给你一碗,给我一碗。
前几天都被我一个人吃了,今日你吃了再走吧。
这么点小事,我寻不到理由拒绝,便坐下了。
秦望旌吃东西的样子比以前文雅。
好像自从明心公主一走,他就一夕之间成长了起来。
从一直带着我玩耍的表哥,变成了现在陌生的模样。
吃了一半,他冷不丁开口道:
你现在不跟着我了,我有些不习惯。
你是不是怨我了……
他话音未落,我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望旌慌忙过来拍我的背,吓得脸都白了。
他着急喊府医来的时候,我已经咳了出来,虚脱地喘气。
秦望旌握着我的手还在发颤。
府医过来直直看向他: 少爷这是怎么了?
明白了前因后果,府医在秦望旌的要求下又给我诊了脉。
府医似乎偷偷翻了个白眼。
秦望旌先前问的那个问题,不了了之。
但他若是再问,我会告诉他的。
不怨。
只是不想和他待在一处了。
4
偏偏,秦望旌好像看不懂这些。
那日之后,他便时常来找我。
做小尾巴的人,好像调换了一下。
他下定决心讨一个人欢心时,没人能抵抗得住。
当年明心公主没有。
而今,我也没有。
况且,他还是陪了我十年的人,我心里埋怨他,可还是忍不住依赖他。
表面上,我们很快就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甚至,更好。
毕竟曾经,他像拖油瓶一样带着我。
可现在,他会主动带我去赏花、游湖、骑马、放风筝,得空就陪着我。
坡上山风大。
我一时松了手,风筝不可控制地越飞越远。
我慌忙去抓,力道不够,差点被风筝带着走。
就在这时,秦望旌宽大的手掌覆盖在了我的手上。
我退后了一步,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
不等我反应,他在我耳边笑道: 春雨,哥哥帮你
风筝回到了我手中。
秦望旌的气息残留在我耳边。
我逃也似地跑了,留秦望旌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又避了他好几日,直到祖母让我们一起代她去寺庙祈福。
一路上,他欲言又止,看了我好几眼。
我假装不知,余光看到了他委屈又无辜的表情。
刚下过雨的山道有些滑。
我跌下去时,有人飞扑过来垫在了我身下,同我一起滚了下去。
秦望旌将我护在怀里,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他笑得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明媚。
那张让无数男子嫉妒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
他浑然不觉,说道: 叫你不理哥哥,差点摔伤了吧。
看着折断了手的秦望旌,我突然卸了力。
逃避也无用啊。
我的心似乎早就偷偷背着我喜欢上了秦望旌。
这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长得那般俊美。
我情窦初开。
他近水楼台。
两年转瞬即逝。
这两年里,秦望旌没有再提解除婚约的事情。
他待我比之前都要好,好得让我时常有些恍惚,像在做梦一样。
终于,到了我们成亲那天。
敲锣打鼓,十里红妆。
三拜礼成,永结同心。
可就在那一日。
我坐在喜床边等了他一整夜,没有等来他。
邻国起了内乱,消息传到了京城。
秦望旌连夜进宫,说誓死要带回明心公主。
他自请挂帅,在我们成亲这日,马不停蹄离了京。
我轻轻叹了口气。
终于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秦望旌待我那般好,是他愧疚于我,我会错了意。
祖母握着我的手,眼泪掉了下来。
舅舅代秦望旌为我签下了和离书。
自此,一场闹剧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