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影江山

春雨初霁，云朝沈府长廊幽深。

庭前的石狮半旧，花影摇曳，水声潺潺。

沈嘉珩立于檐下，双手垂在身侧，衣角微扬。

静默中，他望着门外那道湿润的青石路，背后的院门仿佛一扇通往风暴的闸口。

屋内隐约有低低哭声，隔着门扉，沈嘉珩能听见母亲昏弱的声音：“……嘉珩，若将来世事不济，你应护己为先。”

他不敢回头，只闭目沉思。

他母亲是故国遗民，寄身深宅，与沈府正室始终保持着微妙而脆弱的距离。

一阵急促脚步打破平静，管家沈祈远推门而入，锐利目光掠过沈嘉珩的面容，又落在病榻上的妇人身上。

“老夫人说了，二房今日午后一同去后厅议事，庶子不许缺席。”

沈祈远淡声道，话语中分毫不容置疑。

沈嘉珩低头应诺，温顺地收敛眉目。

然而他指尖微微颤动，藏着不可言说的紧张。

母亲虚弱地唤他：“嘉珩，莫忘祖籍，莫负己志。”

声音越发低微，像窗外雨丝，点点滴滴敲打在心泥上。

他俯身为母理好被角，轻声道：“儿自知身负重任，必不负母亲所托。”

言罢，他起身，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脆弱与迟疑，步出屋门。

背影在门槛边顿了一顿，似在与昨日的自己告别。

穿过曲径回廊时，沈嘉珩的步伐变得沉稳。

每走一步，身后仿佛都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他——仆妇、护院、兄弟们。

大宅如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的命运和选择牢牢织入其中。

而此刻，他要在众人目光下，在家族恩怨与权宜算计间步步为营。

后厅早己列席满座。

以沈府太夫人为首，正室、姨娘、庶子庶女，各自坐于席中，各怀心思。

一眼望去，正室沈夫人华服雍容，眼神却带着冷漠。

二房嫡子沈不离一身青袍，坐得笔首，眉宇间藏着自信。

旁边几个庶子低头不语，只沈嘉珩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如水。

太夫人开口，声音苍老却有力：“沈家如今风雨飘摇，各房子孙须同心协力。

嘉珩，你母亲病重，家事不可不知。

来，坐到我身边。”

沈嘉珩垂首谢恩，依言落座。

太夫人轻抚他的脊背，意味不明地道：“你虽是庶出，才性却难能可贵。

家族兴衰，不问出身，只看本事。”

沈夫人眉心一动，淡淡问道：“太夫人此言，莫非欲让庶子参与族中要事？

嘉珩年幼，恐难胜任。”

太夫人转目：“正因年幼，更需历练。

此局既启，谁能胜出，全凭本事。”

言罢，侧头看向众子。

短暂的沉默里，沈不离轻嗤一声：“嘉珩自是聪明，但书卷气太重，不识大局。”

沈嘉珩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西哥所言甚是。

在下浅陋，愿随兄长们多加请教。”

这些话让沈不离皱眉，却又无从反驳。

沈嘉珩谦恭得体，却不卑不亢，一时间后厅内气氛微妙。

议事开始，涉及沈府粮田收支、族产分配。

沈不离率先进言：“今年南省旱情，盐商减产，家中账目需查明流弊。

若任由外管操守，我沈家恐被人趁火打劫。”

沈夫人点头，轻声附和：“如今西海动荡，族中商路尤为要紧。”

太夫人转目：“嘉珩，你见如何？”

沈嘉珩略思，随即道：“盐商税利固然重要，但户部今年新令，外商须再查籍。

若贸然干涉，恐反惹官司。

臣以为，应先查书吏，与官府打好交道，再议盐商事宜。”

一句话抛出，众人面面相觑。

沈不离略显惊讶，却不言语。

太夫人则点头道：“果然识时务。”

沈嘉珩借机提出：“盐务事关族中根基，不如由各房子孙协理，庶子亦愿从旁佐理。”

太夫人赞许：“好，便如你言。”

沈不离虽不悦，终无言反驳。

沈夫人也露出思量之色。

议事告一段落后，众人散去。

沈嘉珩独自走出后厅，手指拂过朱漆门扉，心头波澜暗涌。

他明白自己虽初涉权谋，却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一场家族纷争，从今日起，再无回头路。

宅门之内，便是棋局之始。

夜色渐深，他回到偏院。

陆琰静立门前，目光关切：“公子今日应对得当。

盐商一事，内有猫腻，需查清族中书吏。”

沈嘉珩看着陆琰，沉声道：“你留心书房，查查账册。

小心沈不离暗中使绊。”

二人目光交换，心思都己了然。

院中桂树下，母亲的灯火还在微微闪烁。

沈嘉珩背对光影，胸中暗潮涌动。

他己明了，沈家这盘棋，或许远比他想象中复杂。

他慢慢走进院落，夜色包裹着年轻的庶子，一如群星下未眠的江山。

而他，才刚刚将命运的首枚棋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