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医生,你闭嘴》

清晨的微光像被揉碎的月光，透过阁楼天窗斜斜落下来，在地板上洇开一块菱形的光斑。

苏晚星蜷在吱呀作响的旧藤椅里，膝盖抵着胸口，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青瓷罐。

罐身被摩挲得像块暖玉，指尖划过缠枝莲纹时，能摸到细微的凹凸，那是妈妈无数次摸过的痕迹。

她闭了闭眼，鼻尖似乎又闻到了消毒水混着妈妈身上那点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皂味。

“阿晚你看，这缠枝莲多好看。”

妈妈化疗后掉光了头发， 裹着米白色的头巾，手指枯瘦得像老树枝，却还是固执地握着她的手，一起描摹罐身上的花纹，“等我好了，咱们就回咖啡馆里，你点焦糖玛奇朵，我还偷喝你的。”

那时妈妈的声音己经哑的像砂纸磨过木头，但说这话时，尾音会轻轻扬起来，眼里盛着点碎光，像落了星子。

苏晚星总在那时别过脸，怕妈妈看见她红透的眼眶。

可妈没等到秋天。

昨天咖啡馆周年庆，她在半夜后做了杯焦糖玛奇朵，放凉了也没喝，就那么看着奶泡一点点塌下去，像她心里那点撑着的劲儿，慢慢瘪了。

楼下的咖啡豆研磨机突然嗡地响起来，是她定的六点半的闹钟。

这台二手研磨机总爱卡豆，每次启动都像要散架，可她舍不得换。

苏晚星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她扶着墙慢慢首起身，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黑，耳边嗡嗡作响，这种眩晕感跟着她快两年了。

阁楼的楼梯的老土头做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叫，像怕人忘了它的年纪。

她攥着栏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指尖处因为常年用力，己经磨出了淡淡的茧子。

这双手很矛盾，能在打奶泡时稳得像装了支架，拉出的郁金香花瓣边缘比手术刀还整齐，也能在深夜失眠时，无意识地在胳膊上掐出红痕，旧的叠着新的，像爬满了细小的蚯蚓。

吧台后的咖啡机还带着点余温。

凌晨三点她又醒了，睁着眼看天花板上的霉斑，看了快两个小时，索性起来煮了杯黑咖啡。

深褐色的液体在骨瓷杯里晃出细碎的光，她端起来抿了一口，滚烫的苦涩像条小蛇，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胃里烧出一点微弱的暖意。

她总觉得冷，不管穿多少衣服，手脚都是凉的，像揣着两块冰。

阳光爬到临街的玻璃窗上时，己经变成了暖融融的金色。

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慢慢飘，像被人遗忘的心事。

苏晚星拿起蓝白格子抹布，一点一点擦着桌子，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空气里的尘埃。

叮铃铃~门上的风铃突然响了，是串玻璃珠子做的。

“小老板，照旧，一杯拿铁。”

张姐推门进来，带来一股外面的热意。

她是对面报社的编辑，几乎每天都来。

苏晚星没抬头，只是眼神空洞的点了下头，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

磨豆机嗡鸣着吐出带着焦香的粉末，蒸汽棒嗤嗤地打发出绵密的奶泡，最后她将拉花缸轻轻倾斜，手腕微转，白色奶泡便在深棕咖啡液上晕开一朵简单的郁金香。

全程没说一个字。

张姐站在吧台前看着她，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却安静得像一出默剧。

苏晚星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领口有点松，露出纤细的锁骨，像两只欲飞的蝶。

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尤其是手腕，青色的血管浅浅地浮着，让人总担心稍微一用力就碎。

“今天雨好像要来了。”

张姐没话找话，指了指窗外，“天气预报说有大到暴雨。”

苏晚星没接话，视线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

张姐叹了口气，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没多久，店里又进来几个熟客，低声聊着天，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小老板今天还是没说话啊，还是怀念她以前的样子。”

“上次我试着跟她搭话，问她这咖啡是不是用的哥伦比亚豆，她就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也是可怜，听说她妈妈先是车祸后还检查出晚期。”

窃窃私语像咖啡的热气，慢慢飘过来，苏晚星却像聋了一样。

她坐在吧台后，手肘撑着台面，手托着下巴，眼神空茫茫，不知道在看什么。

桌上的黑咖啡早就凉透了，她一口没再喝，也没吃任何东西。

从早上到现在，她就像个精致得木偶，上了发条，却忘了怎么笑。

市一院的手术室里，滴的仪器提示音突然变了调。

顾屿深刚刚缝合完最后一针，额头的汗顺着下颌滑下来，滴在手术服上。

“血压回升，心率稳定。”

护士报着数据，声音里带着松快。

顾屿深摘下口罩，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唇色因为长时间缺氧有点发白。

他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在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上，这台手术做了八个小时，从凌晨到午后，他几乎没合过眼。

"顾大医生，续命的来了。

" 周子谦端着个纸杯凑过来，眼睛里带着点揶揄，"我女朋友刚送来的，星语咖啡的，全科室就剩这一杯了，给你留的。

"顾屿深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一股醇厚的咖啡香立刻漫进鼻腔。

不是那种冲鼻的焦苦味，而是带着点坚果的回甘，很特别。

他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苦意先漫上来，接着是淡淡的甜，像雪后初晴的阳光，轻轻落在冻硬的土地上。

连日来的疲惫像是被这口咖啡熨帖了，眉心的褶皱都松开了些。

"味道不错。

" 他看着杯身上印的字，"星语咖啡？

""对啊，" 赵阳擦着手，语气里带着点炫耀，"我女朋友常去的宝藏小店，藏在老巷子里，导航都不太准。

老板是个特安静的姑娘，长得特好看，就是不爱说话，每次去都见她坐在吧台后，跟幅画似的。

"顾屿深指尖摩挲着那行秀的小字，脑子里莫名勾勒出个模糊的影子。

能煮出这种克制又温柔的味道，该是个怎样的人？

是像这咖啡一样，看着清苦，细品却有回甘吗？

"店面就在老槐树巷，进去第一个路口右拐就是，"周子谦还在说，"就一间小铺铺子，窗户擦得特干净，总亮着暖黄的灯，下雨的时候看过去，特像......" 他想了半天，"特像冬夜里留着的那盏门灯。

顾屿深没再接话，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喉间还留着淡淡的暖意。

他脱下手术服，换上白大褂，去病房查 了圈房。

等忙完了，窗外的天己经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