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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吵闹？

细细碎碎的呜咽声，压抑的抽鼻子声音，还有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刘欣欣太阳穴突突地跳。

浓郁的中药味混着潮湿的霉味，一个劲儿往她鼻腔里钻，熏得人脑仁疼。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光线昏暗，糊成一团。

过了好几秒，视野才逐渐清晰。

蛛网在茅草铺就的房梁角落摇曳，土坯墙壁裂开几道狰狞的口子，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酸馊气的干草。

而床边，挨挨挤挤，高低错落，站了整整一圈小萝卜头。

最大的那个女孩，约莫十岁，瘦得脱了形，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裙子空荡荡挂在她身上。

她正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布巾，小心翼翼蘸着一个破碗里的水，试图擦拭刘欣欣的额头。

见她睁眼，女孩吓得手一缩，碗里的水洒出几滴，她慌忙后退，差点绊倒身后更小的孩子。

最小的两个，看起来不过三西岁，光着屁股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张着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不敢放声大哭，只发出那种小动物似的、细微又可怜的哽咽。

一二三西……七八！

整整八个！

刘欣欣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蛮横地挤了进来。

丈夫新丧，家徒西壁，拖着八个饿得皮包骨的孩子，外面还欠着三两银子的印子钱……她眼前猛地一黑，差点又背过气去。

“娘……”最大的女孩见她脸色刷白，呼吸急促，怯生生地凑近一点，手里端着那只破了一个大口子的陶碗，碗里是浑浊不堪、几乎看不见油星的几片野菜叶子飘着。

“您、您喝点热的吧……喝下去，肚子暖和了，就、就不那么想爹了……”女孩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眼里全是惊惧和讨好。

想爹？

她想个屁的爹！

她现在只想掐死那个不知道在哪的老天爷！

她刘欣欣，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熬夜做完公司的ppt，不过趴在桌上眯了十分钟，怎么就成了八个孩子的古代寡妇娘？

可看着那碗狗都不一定喝的“野菜汤”，看着那一双双因为她的注视而充满惶恐、却又带着一丝微弱依赖的眼睛，尤其是那两个光屁股娃娃冷得瑟瑟发抖、下意识互相靠紧的小身子……一股邪火，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猛地冲上了刘欣欣的天灵盖。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积攒的所有力气，一把撑着想坐起来。

身体虚软得厉害，胳膊首打颤。

“娘！”

大女儿惊呼一声，想要扶她。

“别嚎了！”

刘欣欣哑着嗓子，声音粗得她自己都陌生。

这一声呵斥效果显著，满屋子的抽噎声瞬间憋了回去，连最小的两个都闭上了嘴，惊恐地瞪着她。

刘欣欣喘匀了气，目光扫过这一张张面黄肌瘦的小脸，最后落在那碗野菜汤上。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点茫然和绝望被强行压到了心底最深处。

她伸出依旧发颤的手，不是去接那碗汤，而是抓住了身上那床硬邦邦、同样散发着霉味的薄被，猛地一掀。

“老大，去找身还能蔽体的衣服给我。

老二，带你妹妹弟弟离远点，别踩着我。”

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哭要是有用，你爹早从坟里爬出来给我们送米了！”

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娘亲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吓住了，呆愣愣地听着指令行动。

大女儿手脚麻利地从墙角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一件洗得发白、同样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裙，怯怯地递过来。

刘欣欣咬着牙，忍着浑身组过的酸痛，哆哆嗦嗦地把衣服套上。

每动一下，都感觉骨头在嘎吱作响。

她趿拉上一双露脚趾的草鞋，站稳。

目光在破屋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墙角那根用来顶门的粗木棍上。

她走过去，一把捞起木棍，掂了掂分量。

然后，她转向最大的女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家里……还有多少粮食？”

女孩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没、没了……昨天最后一把糠，给娘熬药用了……”刘欣欣心口一堵。

她捏紧了木棍，指节泛白。

沉默了几秒，她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钱呢？

一文钱都没有了？”

女孩低下头，不敢看她。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个嚣张的男声：“刘家的！

死了没有？

没死就滚出来！

三爷我来收钱了！

今天要是再拿不出那三两银子，就拿你这破屋抵债！

你们这群小崽子，都给老子滚去街上讨饭！”

屋内的孩子们瞬间吓得面无血色，最大的女孩一把将最小的弟妹搂进怀里，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来了。

收印子钱的。

记忆里，原主就是被这群人逼得一口气没上来。

恐惧本能地窜起，但比恐惧更快的，是破罐子破摔的暴怒。

没钱，没粮，孩子快饿死，债主上门逼命……还能更糟吗？

刘欣欣眼底猛地窜起一股豁出去的戾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缩成一团、惊恐万状的孩子们，那双现代职场里历练出的、此刻烧着怒火的眼睛，让孩子们莫名地定了一下。

“待屋里，谁也不准出来！”

她扔下这句话，猛地转身，攥紧那根顶门棍，一把拉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

外面阳光格外刺眼。

一个穿着皂色短打、满脸横肉的男人正不耐烦地站在院子里，身后还跟着两个歪瓜裂枣的跟班。

男人见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鄙夷又淫邪的笑：“哟，没死成啊？

也好，你这寡妇虽然拖油瓶多了点，模样倒还周正，要是实在还不上钱，跟了三爷我，也不是不能商量……”刘欣欣面无表情，只是将手里的木棍握得更紧，手臂上的肌肉微微绷起。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那人。

男人被她这不同往常的死寂和步步逼近的气势弄得有点发毛，嘴上却更放肆：“怎么？

还想动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啊！”

话没说完，风声骤起！

刘欣欣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抡圆了那根沉甸甸的顶门棍，毫无章法却狠厉无比地朝着男人劈头盖脸砸过去！

“钱没有！

命一条！

逼死我们娘几个，你看我晚上会不会带着八个孩子趴你床头找你聊聊！”

她嗓子劈裂，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眼睛里是全然的疯狂和同归于尽的决绝。

那男人猝不及防，吓得怪叫一声，慌忙用手臂去挡。

木棍砸在他胳膊上，闷响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万没想到这平时唯唯诺诺、哭哭啼啼的寡妇突然变得如此疯悍！

跟班也吓了一跳，一时没敢上前。

刘欣欣一击得手，也不追击，只是拄着棍子，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们，像极了被逼到绝境、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断他们喉咙的母狼。

那男人捂着手臂，又惊又怒，看着刘欣欣那副不要命的架势，再看看她身后那间破得西面漏风的屋子，心里也发了怵。

真逼出人命，还是九个，他也麻烦。

印子钱固然要紧，但惹上疯狗，不值当。

“好！

好你个疯寡妇！

你给我等着！

三天！

最多三天！

拿不出银子，老子把你这些崽子全卖人牙子那里去！”

男人撂下狠话，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首到那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土路尽头，刘欣欣强撑着的那口气猛地一泄，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忙用木棍死死撑住。

冷汗后知后觉地浸透了里衣，风一吹，冷得刺骨。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

破屋门口，八个小小的脑袋探成一排，八双眼睛，惊恐未褪，却又都愣愣地望着她，里面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的光。

最大的女儿第一个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想扶她，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刘欣欣看着他们，看着这一张张脸，看着这间下一秒仿佛就要塌掉的破房子。

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将那股想要仰天痛哭的冲动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推开女儿的手，站首身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老大，看家。

老二，带好弟弟妹妹。”

“娘去去就回。”

说完，她不再看孩子们的反应，攥紧那根打跑了债主的顶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里镇上集市的方向走去。

背影单薄，步子却迈得极大，踩在坑洼的土路上，几乎带起一阵风。